「……但据说河童有时候会非常好色。被河童缠上的女子会变得淫邪。」——《百鬼夜行》
冰面渐渐化开，变成夹杂冰渣的水，游过肌体，吸收温度后朝远方移去。
安晴明抱着卯困，蹲坐在河流的浅区里。
冰雪融化，雪女已离。夏夜，窸窸窣窣的蝉鸣复苏，在峻拔的山峦里，在绿坞丛丛中，掀起闹意。
「还热吗？」他问。
带她到凉水之中，应该可以缓解她身上的燥热。
「唔……」脸颊轻轻磨蹭他的胸膛，嘴角泄露出几丝低吟。这个位置，和初次钻进他怀里时一样舒服。
混沌的意识，被冰水浸润后渐渐清晰起来。那日闯进他的白鸟居，是夜。他在竹床上睡得很沉。月光踩踏竹梢，摧枯拉朽地闯进来，遍布在他的躯体之上。她看得发痴，暗想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子。本想夜中偷亲他，最后却不由自主地钻进他怀中，沉沉睡去。「求得一吻」之事，止于此步。
还是好热。
她又往他怀里靠去。想与他贴得更紧。明明他身上勾缠着略高的体温，但她还是忍不住地，像飞蛾扑火般一股脑地挺身而进。
「啧。」他又皱起眉头。
再下去也不是办法。
他掬起一掌水，播撒在她脸上。
若要解决她身上之毒，就只能杀掉川太郎。
但此处却不知有多少生物，依靠川太郎的灵力而活。
他抬头，观望头顶一方星盘。
东官苍龙，其亢而损。
除妖，乃阴阳师之责。
他抽出阴阳符，轻划几下，贴入涿溪之底。一时间，周遭绿物发黄垂头，生于河石的水草纷纷枯萎，游鱼上浮，翻开发黄的肚皮，瞪大的眼，像有手指故意扣开一样。
这些死去的灵魂，都是依靠着川太郎的神力。
为一人，他损尽万物。
「对不住了。」他暗声低吟。见怀中的人气色恢复，身体也不再那么烧热，遂起身，抱着她回到岸边。
浸湿的衣物，把步子坠得发沉。不经意地，被脚边凸石一绊，他卡住前进的脚步，怀中的人也被他一个不小心，像盆水似的泼了出去。
摔倒地上的人低哼了一阵，动弹不得。
「糟糕。」他慌慌张张地奔过去，把她翻正，检查她脸上是否有伤痕。
很好，脸没有着地。
「没事吧？」他把她拉回怀中，拍拍她的脸。
「等一下……」她迷蒙双眼，手往自己的里衣探去，揪扯一阵，掏出他扇尾的挂玉。
「我没有弄丢哦……」
她含糊不清地囔着呓语。
「我一直有在等你的……」
说着说着，梦里回放到被川太郎欺负的样子，于是眼中又腾起泪意。声音携带泪水，开始发沉。嘤嘤地哭了起来。
「已经没事了。」他轻揩她脸上的泪水，把她又往怀中抱去。
已经没事了。
他抬头，眼里倒影着的，是溪边破败之景。远处的山巅掀起一波红浪，飞鸟从中钻出，冲入暗绿的山林里。
快天亮了。
「等你睡醒，我们就可以继续赶路了。」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，沉稳温柔的声音滑进她的耳朵。
可她又睡着了。说了什么，她也是不知道的。
……
春阳新乍，云烟相拥，黄光跌纱，更漏初长。
卯困睡醒后，他二人便当即启程，片刻不留。不过一路上她又蹦又跳，揪着安晴明不放，硬是要他与她讲述昨夜救她之事。
「你就告诉我嘛，反正你是大英雄，说出来，也是让我崇拜你一番的。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？」她肩上扛着伞，头上包裹布巾，绕过他左边，又跳去他右边。银发披散，衣袂飘然，举止之间，像一个……
「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匪。」他啧嘴轻嘲。这个家伙，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啊。
抬头，天空飞过一阵吱吱喳喳。
鸴鸴飞桑榆，谎话变现实。木鸴之鸟，会把人的谎言，在日后变为现实。
「安大人。」
她叫住他。
「嗯？」
鸟声愈近，如风拍绿荫。
「你有一天会不会喜欢上我啊。」
呼啦啦的挥翅声，盖过头顶。
有一天会不会喜欢上她？
头上的那方青空。一片片流云，是鸟啼歌尽的余韵。
他哑声望着她。觉得除她以外的万物，都变得朦胧，破碎起来。
纤软的及腰白发，榴色的圆滚瞳孔，梨花蘸水的滑笏眼神，喋喋不休的，老是让他头疼的嘴。
这些美好的东西，都积聚在她一人身上。开放笑靥，越来越清晰地，朝他缓步走来。
会不会……
「啪」
他肩膀上挨了一巴掌。他瞪眼，刚刚脑海中的美好尽数凋零破散。
莫名其妙。为什么要打他啊？
「怎么了？」
「我裙子被风吹起来了。」
「那为什么要打我？！」
「怕你偷看啊。」
「……」
不停地吵嘴，从晴日当头，到夕阳无限。天涯的断肠声里，是拉长的黑色背影。一步一嘲，欢歌笑语。
远方的湿地，传来咔嚓咔嚓的撕裂声，那些干枯的植物，死去的浮鱼，又被赋予了新的使命，开始复活，伸展，游动。朝未名之隅，奔波流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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